作为首个进入中亚国家开展考古调查研究工作的中国学者,王建新和他的团队已在中亚深耕14年。他们不断向世界传递出中国“中亚考古之声”。
不久前,在古代丝绸之路的起点——西安,亚洲文化遗产保护联盟大会召开,以西北大学为实施单位的“丝绸之路考古合作研究中心”揭牌。
此时,该研究中心首席科学家、西北大学中亚考古队队长王建新和他的团队却远在4000多公里外的土库曼斯坦,开展首次进入该国的考古调查研究准备。加上之前已达成考古合作关系的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四国,他们“实现中亚五国考古全覆盖”的诺言,即将兑现。
走出国门,在世界舞台发出中国声音
1991年6月,日本著名考古学家樋口隆康来到西北大学,开展一场关于月氏文化的学术报告,王建新精通日语,担任翻译。
“中国境内月氏考古的文化遗存在哪里?”讲座结束时,樋口隆康随口问道,之后满座寂静,无人知晓。
“丝绸之路”是中国人走出来的,但其考古研究却长期被欧美、日本等外国学术界主导,这让王建新觉得很是遗憾。
1995年以后,事情有了转机。“立足长安,面向西域;周秦汉唐,丝绸之路”成为西北大学考古学科的发展定位和方向。
1999年的中国考古学年会上,王建新的发言无比坚定,“中国考古一定要走出去,只有把中国放在世界文化的大格局下来看待,才能更清晰地认知中华文明的特质和优势。”
现场无人反对,但之后也没什么具体行动,“大家思维还是很难转过来,而且境外考古确实难度重重。”
“既然坚定要‘走出去’,那就由我开始,虽然境外考古的时机还不成熟,那就创造时机和条件,先在国内干起来,再沿着‘丝绸之路’走出去。”王建新说。
敢于挑战,在实践中摸索中国范式
1999年前,我国学者进行过多年研究,还是难以明确建立文献中的“月氏人”与具体考古学遗存之间的联系,而且对于古代月氏的原居地在东天山及周边区域还是河西走廊西部的“张掖酒泉地”存在较大争议。为解开这一系列谜团,1999——王建新带着他的团队出发了,在荒漠中探索人类2000多年前的一群古代人类的遗存。
外出考古环境艰苦到难以想象,在大漠戈壁,夏季十分干燥,要忍受烈阳暴晒、各种蚊虫叮咬。废弃厂房、牧民羊棚、戈壁荒滩经常是他们夜晚安身的家;野外考古想吃到带热量的食物极为困难,“用手铲切个黄瓜就是优待”;而在甘肃最西北的马鬃山区,夜晚帐篷外狼整夜嗷嗷叫,大家只能发动车、打开车灯以尽力驱散狼群……
“真正挑战的不是环境,而是理论和方法的创新。由于中国的考古学理论方法最初是从欧洲引进,当时在工作方式、技术手段上的中国特色还很难被西方学界了解,而话语权又大多掌握在他们手里。”王建新说。
初期,王建新带着学生从甘肃河西走廊,走到新疆东天山,虽然缺少经费支持,但大家仍然苦中作乐,在艰苦的考古调查中去不断地发现和思考。期间,王建新开始质疑史书“敦煌、祁连间”在河西走廊的说法,也质疑中外考古学界“游牧民族居无定所”的共识。
最终,通过对历史文献资料的重新梳理和全面系统的区域考古调查及环境研究,王建新判定文献所说的月氏人的故乡实际上是以新疆东天山为中心的地区,提出了“游牧文化聚落考古”研究的理论,并在东天山地区发现了大量的古代游牧文化聚落遗址,打破学术界原有理论,创新丰富和发展了中国游牧文化考古的学术体系,从理论到实践都处于国际领先水平。
2009年,在乌兹别克斯坦考察时,国际公认的欧亚考古三巨头之一的意大利著名学者妥金很不客气地问,“我们在这里调查了十几年,该弄清楚的都清楚了,你们还来干什么?”而在得知中亚考古队在他调查过的地方又新发现了一批古代游牧聚落遗址并取得新的突破性发现后,他很快改变了态度,邀请中亚考古队喝酒,并希望合作。
从“走马观花”到“下马观花”再到“精准发掘”,经过20多年的研究实践,王建新带领的中亚考古队不断丰富和完善了“大范围系统区域调査与小规模科学精准发掘相结合”的中国特色的考古研究模式。
联合考古,为人类文明留下宝贵遗产
2021年8月,西北大学与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国高校和科研机构共同申报的“中国—中亚人类与环境‘一带一路’国际联合实验室”正式获批,目前已与中亚国家20余个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签订了合作协议。
“其实与中亚各国的合作,我们考古是走在前面的,我们的工作在促进人文交流和民心相通等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王建新说,“费尔干纳盆地中、乌、塔、吉四国联合考察,开创了多边合作开展中外联合考古的新形式,联合考古真正展现了一些现实意义。”
作为王建新指导的第一个外籍博士,在乌兹别克斯坦留学生苏河眼里,中国老师不仅愿意毫无保留地教导他,而且还为他们国家的遗址保护、文物保护做了很多开创性的工作。“未来,我也将成为中乌文化交流的使者。”
在中亚考古,王建新会时常告诉大家:“咱们不能在中亚进行掠夺式考古,只索取考古资料,不保护文物。”在乌兹别克斯坦的一次中乌联合考古工作中,听说附近砖厂的推土机推出“东西”,中乌两国的考古队员立刻跑过去挡在推土机前面,最终通过乌方政府的协调,把一处重要的遗址抢救下来了。考古发掘中,修建了考古现场的保护展示大棚,并利用中国自主研发的环境检测和安防监控系统进行保护。发掘后,坚持对发掘探方和遗迹实行回填保护。
在他们的不断推动下,中亚各国对遗址的发掘、保护越来越重视,并不断出台相关法律法规进行保护。
中乌合作开展中国式大遗址保护遗址选点考察工作、苏尔汉河流域古代农业遗存考古调查、苏尔汉河州拜松市拉巴特1号墓地补充发掘、拉巴特和谢尔哈拉卡特等遗址考古发掘资料整理……2023年的前半年,他的行程单已经密密麻麻。
来源:《工人日报》(2023-07-02 04版)